【苏越】守法公民

<Sadism>    (三)


不能预见、不能避免、不能克服,人谓之不可抗力。

时隔十二年,他却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上午。初二时一堂物理课,老师临时发了试卷做当堂测验,他完成得早又自信没有出错,闲着没事靠在椅背上想今天的午饭会是什么。

阳光很好,如果班主任没有亲自过来找他谈话他或许真的会就着这温暖睡过去。

简简单单一张纸,简简单单几行字,扎进眼里却疼得心慌,连带着五脏六腑也一同翻江倒海。他不由得攥紧了那张单子,直到指节也开始发白,直到老师的手带着宽慰的意味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才缓慢地抬起头来,像是终于了解并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把那张已经发皱的纸小心的收进口袋,再开口去问面前的人:"我能回家吗?"

他想回去,想见一个人。

老师点了点头,坐下来拉开抽屉给他翻出一张空白的假条签上,还抽出空来通知他:"你哥哥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哎,老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节哀吧......"

生,不可抗;死,不可抗。

他看着那钢笔尖在白纸上带出墨蓝色的水迹,脑子里却还是一片茫然,老师接下来说了什么他根本没能听进去。他又抬起头去望天,那阳光依旧明媚,没人会想到在同样蔚蓝的天空下,一处宁静祥和,另一处的海浪却会露出狰狞的面目,将鲜活的生命吞吃入腹。

以往总是走在陵越身后,他甚至很少主动掏出过钥匙,因此站在门前时拿着钥匙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屠苏拍了拍自己的脸,收好表情转开把手。

陵越正仰坐在沙发上,一手的手背盖在眼前,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一张通知单。大概是被开门声惊扰,他撤下了盖在眼睛上的手,那双眼睛比平常还要湿润黑亮,神采却淡薄得多。

两人都没说话。陵越飞快地抬起手在眼前抹了一把,眯起眼看了一眼时钟。

"怎么回来了?"陵越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门口走;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百里屠苏却很快拉住了他的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通知单,揉在陵越掌心里。

"我已经知道了。"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很难过?"

陵越抿着唇沉默了许久,终于仰起头深吸了口气,然后将他抱在怀里。

"屠苏...."

陵越把他抱紧了些,嘴唇触在他的额前。他听见陵越经历变声过后依旧温柔的声线,感受到那热气氤氲在自己的发间。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百里屠苏眼睫垂下来,直直看着地板。许久过后,他反手抱了回去。

再后来的发展可以谈得上是顺理成章。

或许每桩除了一见钟情之外的感情都源于朝夕相对、互作慰藉,所谓人之常情;然而要说他的感情跟别人有没有不同---别人是细水流成河,他是千江汇作海。

过几年陵越要进军校时还是放心不下他,特意选了离家近的;嘴上说着"屠苏也那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心里面又总担心他一个人出些状况。刚开始时管得严,一个礼拜就有一天里用得了手机,能跟外面通讯。而百里屠苏知道,那一天内陵越能通话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陵越早上九点会打来电话,雷打不动,只有一次晚了半个小时,说起话来还总是吞吞吐吐。然而那一次他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只因为他有另一件令人激动的主意要与陵越分享。

"明年我就能跟你待同一所学校了。"他捧着电话,喜滋滋的讲着,却并没能听见陵越同样喜出望外的回复。他于是又自己接着问:"对了,每年新进来的那些学生,管你叫什么?"

陵越想了会儿,答道:"一般叫前辈,偶尔有新生会喊学长。"

"嗯...."百里屠苏靠在墙壁上,手里握着听筒,思考了半天后又咧着嘴说:"那我以后管你叫师兄。"

"为什么?"陵越听起来也在笑,这让他心情更好了些。

"因为没有人那样喊你,从以后起,就只有我能。"年少时总能一口气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这在多年后想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又万分怀念。

他从没叫过陵越一声"哥哥",或许从一开始便下意识的觉得两人之间不止于此;可如果直呼其名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过去多年在与陵越的交流上总是少一个称谓。现在这个称谓终于出现,特别的,独一无二的,仅属于他。

那边陵越的笑声渐渐淡了,只能听见平缓的呼吸声。屠苏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只好自己找话说:"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陵越轻声道,沉默了十几秒后又再低低的补上半句:"没有。"



人长久沉湎于记忆之中,那实在说不清是坏事还是好事,尤其是在命悬一线时。

"屠苏.............屠苏!"

那是和记忆中一样的声线,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绝望。

他在这呼喊声中勉强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没有光线、不可见物,空气里却带着湿润的水气。百里屠苏抬了抬眼皮,周围的皮肤立刻闪出一阵不算轻微的疼痛来,大约是先前倒下时被碎石划出的伤口。

他试着挪动一条腿却以失败告终,无奈只有躺在原地想象自己现在的处境。

老式的居民楼修建得矮且狭窄,他当时已经走到了四楼,正要去敲被害者家的门,忽然就接到了陵越的电话。想起之前师兄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现在竟然主动打来电话,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往楼下走,生怕错过被原谅的机会。

哪知陵越口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女人,而那人的特征,竟跟自己锁定的"A小姐"有几丝吻合。百里屠苏心下激动,加快速度朝下跑,却在跑至二楼拐角处时猛地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再醒来,已经处于这种境地。

他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有多久,所幸头脑还有几分清明。一定发生了爆炸没错,是人为还是意外现在却不得而知;但他确定消防人员已经到达,这些水气应该是使用高压水枪进行灭火作业之后渗透进来的。

如果是意外,那自己未免太倒霉。百里屠苏苦笑着想。可如果是人为,那动手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位"A小姐"?她的目的是破坏某样证据,还是单纯地要让他死在里面?又或者二者兼有,可他无法定论。

"屠苏!"

那喊声隔着层层水泥板和钢筋,明明已经被阻挡了十之八九,却又清晰地穿透他的耳膜与血脉。

不是幻觉!不是回忆!百里屠苏浑身一抖,猛然发觉。他张开嘴,喉咙里面却像是塞满了玻璃渣一样,再轻微的吞咽都拉扯出疼痛来,更别说是说上一句话了。

他聚精会神去听,在他正上方的位置不断传来走动声与石板跟金属之间的撞击声,间或还能听见一两句指挥的声音。一堆嘈杂的声响挤在一起,只有那叫着他名字的嘶哑的声音能牵动心弦。

屠苏.....屠苏.....

他不由得回忆起前晚的争吵,那时候陵越也这样叫他,却带了克制与冷淡。

究竟是为什么吵起来?当他知道陵越竟然是一名Omega时,只有震惊,而非震怒;当陵越需要自己冷静时,他主动选择待在卧室门外不去打扰。他坐在沙发上想了很多,最后掏出手机打开引擎搜索那两瓶粉状药物的用途。

于是当凌晨三点过陵越推门出来与他撞个正着的时候,争吵一触即发。

"Estazolam,Alprazolam....你在找它们?"百里屠苏倚在墙壁上,面无表情的举起两只瓶子,嘴上却飞快的逼问:"我查了,是治疗精神衰弱和失眠的药物。"

"你失眠有多久?为什么不告诉我?"

陵越只是淡淡一扫他,"告诉你也没用,你学心理还是我学心理。"说完退回房间,眼看卧室的门就要合拢,百里屠苏却猛地扣住了门框。

"你!"陵越急得眼红,连忙撤下了手上的力,把屠苏那只被门压过的手拉到眼前来检查伤势。这恐怕已经成为陵越的习惯,让他想无动于衷也做不到。

百里屠苏不做声看了半响,然后不顾陵越的挣扎将他困在怀里。"我不在乎你是Omega还是别的什么,"他小声说道:"我不在乎的...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陵越没回答,他也不强求,只自己说下去:"我原来以为你不肯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俩都是Alpha,没办法要个孩子。你那么喜欢小孩子....我甚至都想过,我们可以像少恭那样去领养一个....可你不是Alpha,那为什么?"

"我喜欢小孩子,没说我喜欢生一个小孩子。"陵越冷冷道。

他顿时愣了。

陵越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冷静得着实过分。

"屠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了。"连语气都一样平静不起波澜,"妈妈走得早,是我把你带大,所以你依赖我,有占有欲,这些在心理学上都有迹可循。你或许不了解,但我了解。"

百里屠苏紧锁着眉摇头:"那是你的工作,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钥匙。"

"听我说,屠苏,"陵越打断他:"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

"你太依赖我,甚至没谈过一次恋爱。那你怎么能区分依赖跟爱情呢?"陵越注视着他,一边继续往下讲:"我很....喜欢你,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些年我一直感到很矛盾,我认为我应该教你去辨析两种感情间的不同;但我太自私,舍不得真的放你走。"

"但是,屠苏,如果你已经考虑到了那么长久的问题,那为了你以后不会后悔,我就必须让你知道依赖不等于爱情。"

百里屠苏气急,想要反驳却又被陵越挡回来。原来他并不如陵越能说会道。

"别说了。"陵越退回门后面,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拾得妥当,在凌晨的萧瑟空气里嘱咐他早点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而现在他却躺在一片废墟之下,听着那个人一遍又一遍呼喊自己的名字。师兄有没有哭?他不由得想。如果哭了,他好像应该高兴,又高兴不起来。

想来想去,可能还是舍不得那人难过,即便这证明自己的分量有多重。

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臂,曲起指节,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块水泥板上敲了敲。他敲了两下,又禁不住嘲笑起自己来:也不知道跟师兄之间隔开了多远,再加上这些厚重的玩意儿拦在中间,这么细小的声音怎么可能被听见?

然而下一秒,石板间传来剧烈的翻动声,那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随即有细小的光线透过碎石撒进来。

"屠苏!闭上眼睛!"

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百里屠苏嗅了嗅,是血。他紧闭着双眼,却不难想象陵越跟着消防队员一起挖掘废墟的场景。同样温热的液体氤氲在他眼中。

隔了许久,他身上的负担被一一搬走,久违的凉风又吹在他负伤的身体上。他被几个人一起抬上担架,手轻轻一动,便有另一只手握上来。

他知道那是谁。他用了力气回握过去,握到满手的鲜血。

陵越已经没时间去收拾自己徒手扒开石块时割出的伤口;他看见屠苏的嘴唇动了动,连忙凑过去小声安抚:"师兄在这....师兄在。"

百里屠苏吸了两口气,喉间发出鼓风机一般的呼呼声。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陵越靠近时同样小声的向他说:"我爱你。"

陵越霎时呆住。

百里屠苏咳了两下,清出一些淤积的浊气,又忍着喉咙里的沙哑和疼痛继续道:"我怎么会分不清?"

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绽出雪白的花朵来。陵越再站不住脚,向后跌去,傻傻的目送着救护人员将那沉甸甸的担架抬回救护车里。他身后的营救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着,现场吵吵嚷嚷,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TBC-


虽然不保证he但下一章开始就是甜甜甜.......先答应我你们不会嫌弃无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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