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CD >  (四)

"强迫症？有时候会听身边的人提到。"他把车速降下来些，好使自己稍微分得出心来交谈。

陵越却摇了摇头："总是有人分不清强迫症跟习惯的....欧阳整理出的那份档案的复件是放在这里？"手指的是仪表台下方的储物盒。

"对。"百里屠苏瞥了眼副驾驶座，正要伸手替他拿出来，却被陵越抢先一步。

"我自己来，你专心开车。"

百里屠苏闻言收了手，又把速度提回去，顺便留只耳朵听陵越分析自己的设想。

"普遍来说，人们口头上提起的强迫症......更倾向于一种习惯，或者干脆就是习惯。无论是出门时需要反复检查有没有锁好门，喜欢把书本理得整整齐齐，偏向于一片相同的花色而讨厌在其中混入其他颜色，还是在看见杂乱无章的东西时心生烦闷，都不属于强迫症的范畴，归根结底是习惯使然。人在习惯了某种行为或顺序、或是在个人的喜好控制下，对反其道而行的另一类事物产生心理上的排斥，这是非常普遍、正常的。"

"而强迫症作为一类精神疾病，在一般人口中的患病率不到1％。除去人数的差异外，最主要的还是心态上的差异。"

他语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连声调也具有柔缓的诱导性，这些话即便是在外行人听来也不会觉得太过平白无趣。

"强迫症的主要特点体现在有意识的强迫和反强迫并存，又表现为强迫观念和强迫动作。我曾经有过一名患有强迫症的观察对象，她的自主强迫在当时就已经到达了严重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即便借助了药物，到现在似乎也还没有好转迹象。

她的强迫行为主要是在进行上下楼梯的活动时，必须以右脚落地作为着地的那一步，否则就会回到起点重新开始。这种自我强迫使得她在几次重要会议时迟到，她本人对此感到苦不堪言、极为排斥，明知这种行为发自本身且毫无意义，却无法终止。患者在这种循环中体会到的深切的无力感与煎熬感，是与一般人在完成了符合他们习惯的行为后产生的愉悦心理大相径庭的。"

"所以你怀疑吴小楠患有行为未知的强迫症。"百里屠苏盯着前方得出结论，他翘起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敲打了几下，紧跟着又偷偷看了陵越一眼，"产生这个联想的契机是？"

"就是这位法医同僚整理出的现场第一手照片。"陵越从那一叠资料里抽出单独的一张来，上面已经被他圈出几个红色的圆圈来。百里屠苏仍在驾驶中，警察总要以身作则，陵越于是继续把自己的初步思考结果念给他听。

"这些照片应该都来自专业的犯罪现场拍照师，拍摄时间早于警察跟法医的取证，包含许多与物证相关的近景照和远景照。但很遗憾的，这些照片中的一部分被判断为与案件本身没有主要或次要关联，因此没有被收录在我所获取的档案中，这些信息差点就要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好在物证法医总能跟拍摄者或是痕检工作者打好交道---这是他自己的批注---欧阳拿到的初始资料甚至比我的要更完善。其中就有一张拍摄于吴小楠午睡的那件卧房。"

陵越说着扬了扬手中那薄薄一张彩印复件，其上赫然是有着明显午睡过痕迹的杂乱的床铺，以及双人床角落里的、四肢关节被全部卸下的玩偶。而这些人偶的状态，竟然跟许文惠的尸体状态颇为相似。

"而巧合的是，就在先前，我在吴小楠女儿吴沙沙的房间里面找到了遭到了同样待遇的几个玩偶，这不像是巧合。"

这信息量可不小，百里屠苏抿着嘴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们母女间有习惯的延续？"

"我更倾向于相信是吴小楠本人强迫症状的转移。换言之，她在把自己的自我强迫行为强加在她女儿的身上。"陵越说着按了按太阳穴，看来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头痛。

"不管这个案件最后的发展趋势是怎样的...."他说，"沙沙在案件结束后必须去接受心理治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百里屠苏思考着措辞，"这个猜想总结起来就是，吴小楠的确参与到了案子的最起码一个环节中来，而且这个环节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对不上的犯罪细节’，而她的行为来自于原因未明的强迫症。"

陵越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却并不轻松："是这样，但是......"

百里屠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大致方向应该正确，但我们肯定还是漏掉了某个重要环节。"

"没错，"陵越先前已经在白纸上勾出大致人物关系与案件情节推论图。他的手臂力量十足，明明是在车上进行的动作，却几乎没有一根线条偏离它本应该出现的位置，"我们这么快就能推导出的东西，没理由过去十多年都不被其他前辈想到。这说明还存在一个关键点，使得前面的猜想被全部推翻。"

沿途路况良好，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平稳驶到警局门口。

陵越还低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看来是太过专注，没能察觉到车子已经停下来，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着："这个关键点应该就在吴小楠本人身上，具体是什么还有待考量，不过现在我对她的家庭状况更感兴趣。"

"我之前已经发过短信给晴雪，拜托她调查一下吴小楠组建的家庭的现况。"

陵越讶然转头："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哪方面？"

"大概知道。不过她们已经下班了，只有等明天才能得到回复。"他说完先行下了车，又去开另一侧的车门，"走吧，打完卡我送你回去。"

"啊？"陵越正要下车，听到这句话时脚步明显顿了下，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不用，租的房子离警局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百里屠苏却只是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就算你住警局旁边，我也要跟你一起。"

"我又没有丧失独立行为能力......"

"反正我要和你一起。"

看来是说不通。陵越拗不过他，只能争取折中处理："那这样，各退一步。"

他伸出一只手指，比在两人之间。

"---只准送到楼下。"看这架势，说不是金屋藏娇怕都是没人信的。百里屠苏憋着口气，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让步。

整个小区异常安静，居住的大多都是老人，绿化跟安保倒是做得不错，也没有不拴狗链的宠物狗到处撒欢。恐怕陵越正是要追求这样的环境，才特意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临时的住处。

停好车后陵越一手朝上面指了指，说："我住三楼。"

他说完，见屠苏还站在车门边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浅浅的笑了笑："怎么？非要看我上去了才肯走？"

百里屠苏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看他，随后又在陵越真的转身要上楼时忽然袭击，猛地拽住他的手臂，把人拉进怀中，

"等你事情办完了就回家来住，还有....."呵出的温暖的气流就环绕在陵越耳边，让人安定，也让人心悸。

"我记住这个味道了，"他把头埋在陵越肩膀处，仔仔细细嗅过几遍才肯将人放开，眼中满是认真："女同事总不会天天往你身上蹭香水。"

不得不承认，还挺好闻的，是他最喜欢的苹果香。他这样想着，脸上仍然是一副面瘫模样，一手插在口袋里目送着陵越上楼，直至听到三楼传来转动钥匙、开关门扉的声响后才钻回车上，慢慢离开小区。

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盘旋在小区上空，带动原本沉稳的空气变得浮躁喧嚣。陵越还维持着以背抵门的姿势，一贯舒展不开的眉头皱在一起，要比过去都更深刻。

汽车渐行渐远，到再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他扯开衬衫扣到最顶端的两颗纽扣，拉起衣领凑到鼻下缓慢地呼吸。信息素原本平淡的甜香弥漫开来，在他紧闭的双眼中氤氲出一片水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