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六追】过重山

(三)


陈三六在街角茶楼叫了一壶茶,座位正对着说书先生与周围一圈看客,就着那茶水消磨了半天时光,戌时将至才终于起身离开茶桌。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而江湖中事自然是在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之处最能探到风声。陵越听不见,虽然能解唇语,到底不方便,因此这种事一向被陈三六包揽;起初还有些扭捏,不知怎么与别人交谈,久而久之也就习惯。

他下了楼去结账。几个时辰里从耳朵进来的东西,他细细捋了条理,记在心里,方背着夕阳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踱步回去。

等回了客栈,他倒也不在大堂停留,径直回了房。往常总是这样的。陵越晚膳一向用得很早,独独在他出去打探消息时,无论捱到多晚,也一定等着自己回来再一起。正因为这一层习惯在,当他推开房门、看见内中情形时,半是意料之中,又半在意料之外了。

意料之中是桌上四五个菜式热气腾腾,一旁碗碟周周整整,显然陵越还未动过筷子;意料之外则是陵越身旁多出一个人来,这人算不上熟也算不得生,正是前一天还差些与陵越动起手来的公子。

三六愕然,下意识抬手就要行个礼,百里屠苏却动得比他更快,直把两步并作了一步走到他身前,挨得近了,这才微微低了低头,两人互相交换了名姓,这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陵越一手的指尖在杯沿上抚过,笑道:"回来了?快坐,我们可还没动。"

百里屠苏在左,陵越居中,三六便坐在他右侧。陵越拈勺,舀了一勺汤到碗里,正要递给他,三六见了连连摆手:"可别,我肚子里全是茶水,实在受不住这碗汤了。"

陵越于是把这碗汤收回来,重新拿了两只碗,一只盛了汤递给百里屠苏,又挟了些清淡的小菜到另一只碗里。

百里屠苏迟疑着接了碗。三六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便猜这两人或许是有事要讲,自己外人不便在场,连忙起身就要告辞。陵越却说不必。

"反正你到了隔壁也是听得见的。"

三六也笑着道:"不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出去打听打听,少侠无需介怀。"他揉了揉自己小腿,"先前在茶楼里听旁人说的,近日来城内采花贼四处为祸,似乎颇引出些风波。然而说了许久,我仍是觉得模棱两可,许多细节处似乎都被有意盖过。"

百里屠苏坐了回来,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们是...初来此地?"见陵越点了点头,他吐出一口气,又接着说:"那就难怪了。实不相瞒,我先前在侠义榜上接下的委托,正是有关采花大盗。"

三六一愣,侧了侧身子,正色道,"愿闻其详。"

"我也是两月前造访此地。初来那日,这份委托在侠义榜上据说已有些时日,奇怪的是竟无人来揭,也不见官府中人前来干预。疑惑之下,我便接下了委托。"

"这采花贼作案实在有些奇怪---镇中适龄的姑娘小半数都曾遭其毒手---但真说毒手似乎也不恰当,细问之后,那些姑娘们都道虽衣衫被除,清白之躯仍在。我依照采花贼作案线路连夜等待,几日后终于撞上。这人轻功不弱,我与他一路缠斗,慢慢偏离城镇、被诱入丛林。"

"更为诡谲的是,丛林中竟还有人埋伏。我没看仔细,但少有十二人;这十数人均身携暗器,武功路数也如出一辙,我一时大意中了暗器,身受重伤。所幸丛林中瘴气弥漫,路径曲折;我虽逃不出去,他们也追不上来。再后来我被一位姑娘救下,休养许久,昨日才折返回来。"

陵越蹙眉,疑道:"我二人一路北下,路上偶尔也听说过几宗采花贼案。依百里少侠所说,这群人不仅是一路人,更是师出同门、一同作案;但这等....这等行径,犯案者不都该是独来独往才对?"

百里屠苏面色亦有些凝重,"的确。我也正是想不通其中关窍,因此伤势稍有好转,就辞别了那位姑娘,希望回到镇上继续查找线索。"

"衣衫被除,清白之躯仍在....."三六低声道,"还能这样‘采花’?"他说完,耳朵悄悄的爬上一丝薄红来,连忙又低下头去,暗道"非礼勿言"。连说了两遍,红晕才终于褪去了些。

他再抬起头来时,陵越跟百里屠苏还在探讨着这案子的不同寻常之处。三六听了听,也觉得的确是疑点重重;听陵越"百里少侠"来,"百里少侠"去的,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又实在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插不进嘴也最好别去插嘴,便专心吃起菜来。

一面咀嚼着,他又忍不住分神:"这样的大动静,官府怎么会置之不理呢?官府迟早会有动作的。"可对他来说,官府的每次动作都实在算不上好事,于是吃着吃着又觉索然无味。



亥时至,该睡下了。百里屠苏回了自己那间房;三六将棉被铺开时,陵越已经稳稳当当地睡在长长一条三寸见宽的绸带上。

陈三六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陵越的样子。那时两人都还小,陵越看着也像是个富人家的公子,温文气质中却已透出些凛冽来。他后来才知道这人是听不见的,听不见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学武。

武人光明磊落,不屑于背后出招,但也总有些人是不那么光明磊落的。陵越听不见,又没法时时留意身后,对付那些阴损的招数便已经落了下风。

陵越的师傅,他是见过几次的。鹤发红颜,风姿卓绝,已不似凡人,更像仙人。陵越遵他师傅教导,自小或以草绳或以绸带为床,至今已有近九年。

刚开始时,他还常常在陵越手臂上发现许多红肿,或许背上也有,只是陵越并不示人;但后来这些伤痕就慢慢变少,直至再也寻不着了。陈三六不习武,他并不能准确的明白那位师傅的苦心,但每每看见陵越游刃有余的对付着那些欺负他听不见的人时,他便知道,这一定是对陵越好的。

夜已很深了。三六躺在床上想了许多,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猜是因为自己今天喝了太多的茶,脑子太过清楚;他两手安分地巴在枕侧,呆呆的看着窗外,而在窗外,天边的月亮已经很圆了。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暗黑的马车在这片夜色中无声的行进,只留下松软地面上深深两道车辙。

车窗自内朝外被推开,浓烈的酒香散进夜风中,醉了路边满树的梨花。

一人低声道:"少喝些,明天有正事。"

马车的车厢晃了晃,那人声音带了些愠怒,却还是压得低低的,"还喝!"

"不喝骨头疼。"这声音又属于另外一人,带着七分的醉意,三分的委屈。"再让我喝点,就一点点....."那声音又道,过了小半会儿没听到回音,那三分委屈便化作了十分:"好铁手,就一点点,铁手哥哥?"

先前被唤作"铁手"的那人绝倒,连忙举手认输,选了最小一坛扔过去,还不忘嘱咐道:"这可是最后一坛,免得误事。"他把先前被推开的窗户又合上,数落道:"还知道疼,窗户开着干什么!要不要再盖点东西?"

另一人嘿嘿笑着,"不要了不要了,有酒就不会疼。"

铁手无奈的看了他几眼,掀开车厢前布帘的一个角,朝外面看了一眼,又在冷风渗进来前把帘合上。

快到了。


===

写《思归》的时候,看见师兄就满脑子小龙女,没想到新坑还是小龙女......


评论(16)
热度(108)
 

© 折花入酒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