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想也知道，这次去盘问并不能问出个所以然。陵越感兴趣的只是嫌疑人对审问行为本身的态度。

没有缓刑，他已经被关押了十九年，他的态度在旁人看来甚至是冷淡得过头了。

那些说辞他应该已经翻来覆去讲过几千次，百里屠苏理了理，发现审问的对话与前几年的几乎没有差别：重点表现在依旧否认肢解行为。

这当然不能成为判定有无犯罪的根据，要知道，即便是误判，天大的冤屈在长达十九年的囚禁中都可能变得淡漠。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正式调查之前尝试获得新的突破点，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回到办公室之际正巧看到了欧阳少恭，他刚刚换回了正装，不过现在还远没到下班时间。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诧异。

百里屠苏一摊手，示意一无所获。

"去看你的办公桌，我把过去的尸检报告重新整理了遍，所有能够得出的有效细节都已经编辑出来了。"提前得到案件资料的，除了陵越，还有欧阳少恭。如果说陵越的工作是在活人的口中取得有用信息，那毫无疑问，他的任务，就是与另一类的非活体打交道了。

两人顺着少恭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一叠新的资料，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看得出精心整理过。

"我今天是得早退了，"欧阳少恭说着拉开了门，顺带朝屠苏使了个眼色，"重要日子，你懂的。"      

"他效率很高。"陵越不由得小声赞叹，这是他随手翻了两页后得出的结论。没记错的话，欧阳少恭的挂牌头衔是物证法医，这些资料里显然夹杂了许多超出一个物证法医应该具备的学术领域外的人体组织知识，他却在没人协助的情况下处理得如此之快，这在年轻一代的法医中并不多见。

"嗯，"百里屠苏点头，"少恭是市内最有资历的法医之一。"

陵越翻阅卷宗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你们很熟。"他说，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他从称谓中捕捉到的事实。

"....还好。"

百里屠苏愣了下，他本以为陵越会顺着尸体本身的情况说下去，没想到反而是提到少恭。回答完这句后陵越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保持背对的姿势，他于是有些手足无措，鬼使神差的又再跟了句话："少恭已经结婚了。"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陵越。他终于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有些无辜的，"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后面听了全程的方兰生也鼓圆了眼睛，跟着问："就是，不是该谈案子的吗，说这些干嘛啊？"

陵端"砰"的一下把方兰生从电脑桌前冒出来的头按下去，他把方兰生的脸摁在键盘上滚来滚去的打字，一边压低了声音叫他闭嘴："傻×，懂不懂看气氛？看不出这两个有事？！"

方兰生一张嘴被挤得像在吐泡泡的金鱼，他想说"什么事？有啥事？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事？"无奈陵端力气太大，他挣扎半天还是被钉在那动弹不得。

相比这边的打打闹闹，另一头的空气就安静得太过分。

百里屠苏那双手似乎是无处安放，停在空中半天后收回自己的口袋里。他能拿得出理由吗？说"我怕你误会"，然而他们之间好像并不存在不允许有误会的那种关系。陵越只是他名义上的兄长而已，只是一个跟他被收养到同一户人家、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关系并不亲厚，他甚至从来没对这个人叫过一声"哥哥"。

真要说起来，他想不出任何答案来解释自己那唐突的一句话，尽管他知道这种感情早在过去的岁月里发生了变质。

"对不起，我话太多了。"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陵越小声咳了两下，这气氛太尴尬，得赶紧回到正题上去："继续吧，茬远了。"

他背过身去，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陵越有时会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屠苏真的因为他有意无意的"干涉"做出回应时，他又止不住的庆幸。他试图去分析这种心境变化，每到紧要关头又连忙作罢。

真是讽刺，他学习心理，却拒绝去弄懂自己的心理。

百里屠苏闷声"嗯"了句，坐回自己位置上翻看起被整理出来的细节。

无论是哪一派猜测，都或多或少存在站不住脚的地方，不可能完全还原出真实案情，但现在他们需要一个思考的切入点。事实上，警察断案不能单纯依靠直觉，但苛刻的是，他们又必须具备这样敏锐的直觉，好使他们在案件本身错综复杂得像个毛线团一样时，依靠感觉去找到那隐藏其中的线头。

所以接下来，是他的工作。

他沉默不语，认真翻阅，只是越往下看，脸色就越是沉了几分。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三派观点？"陵越浏览速度非常快，加上欧阳少恭的重点归纳做得十分到位，他只用了十来分钟就已经看得七七八八。

百里屠苏点头。

陵越又问："你比较偏向于哪一种？"

"第三种。"

如他们刚刚所见，在押的嫌疑人没有获得任何刑罚上的减缓，所以第一派说法几乎是不攻自破的。

其次是被害人前男友吴华与嫌疑人的经济状况调查结果。嫌疑人当时的经济情况并不拮据，甚至是小有余裕的，由他自己交代的犯罪动机也是因为许文惠没关门，使他趁虚而入且见色起心，这并不符合普遍的被买凶者的情况。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两人并无经济往来，基本上可以排除吴华买凶杀人的嫌疑。

真正有趣的，还是欧阳少恭所提供的新信息。尸体被切割的部分是四肢，主要关节的皮肤表面上有着十来条割痕。做警察的，太了解这些割痕的来历。

一般来说，它们更容易出现在自杀案件之中。自杀者因为内心的动摇或是生理知识的缺乏而始终无法找到要害部位，而在尝试的过程中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这也常常被作为判定自杀或他杀的初步根据。

但这种痕迹，是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手身上的。

当所有的可能都成为不可能，剩下的那一点，再不可能，也是可能。

陵越靠在办公桌的桌沿，闻言笑了笑，伸出手去在他头上摸了两把。"我也是，"他说，"刚刚重新翻这些资料，我有了一个....怎么说呢，不成熟的小设想。我想我们需要到死者的女儿...我看看，是叫吴小楠没错。到她家去再进一步了解下情况。"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百里屠苏因为陵越这样的措辞以及刚刚亲昵的抚摸而心情大好，他于是站起身来，看上去积极得不得了。

"走吧！"他向陵越伸出手，后者没有犹豫，轻轻地握了上来。

方兰生在电脑桌后面偷瞄了半天，两个人离开过后，他终于一脸苦大仇深的转过头去跟在他电脑上玩蜘蛛纸牌的陵端说："我天！我真的看出来有事了！"

-TBC-

流水账┑(￣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