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思归

拉-剧-情

(三十四)

青玉坛二分阴阳,下层永为光明,上层永为黑暗。照理患病之人应当多沐于日光之下才是,然而几人到得下层,却见坛中一片荒凉,莫说病人,就连门中弟子也不见踪影。

"下层没人,那咱们快去上层看看!"方兰生说完,来不及等其余人一道,急匆匆拔腿就跑。

太冷清!如今的青玉坛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人气,无边的白昼化作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沉闷压抑、令人心慌。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正要跟着方兰生一并往上层去,却乍听风晴雪一声惊呼;而随她所指细看,竟见许多微小之物盘踞于草丛树根以及石柱角落旁,星火四散,绽出荧光。

襄铃跟着看了看,又指着别的角落说这儿也有。

"....焦冥?"

红玉细看片刻,若有所思,顺着百里屠苏话头缓缓接道:"确是焦冥无误。"

可焦冥,不当是服食仙芝漱魂丹后才会有?依少恭所言,仙芝漱魂丹只得一粒,既已被用于复生韩休宁,青玉坛中又如何会有?!

百里屠苏心中有惑,无法自解,却深知不可乱了阵脚,"先跟上兰生,找到方小姐和少恭,再做计较。"

真到了上层,一路探寻,更是心惊。百里屠苏将路上站着的人挨个看过去:这些都是琴川的百姓,有些稍显面生,有些却是熟稔--吴叔、吴婶,还有好些人曾到过药庐看病、服过他亲手包的药。独独,不见方家二姐。

百里屠苏皱着眉头观察眼前百姓,心头不住浮现过往情景。

原本热情乐助、能言会笑的人,如今却如同失却灵魂的傀儡一般,呆呆站在石板上,任他怎么在面前挥动手掌,也毫无反应。此番表现,与昔时乌蒙灵谷内不言不语的大巫祝有何差异?

襄铃一声惊呼,随即跳起来向众人叫道:"找到兰生了!"

她所指处是一处石亭。百里屠苏眼力极佳,细细一看,果真见了一道橘色的熟悉身影,方兰生正蹲在那人面前,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

"过去。"百里屠苏说道。

方兰生矮下身来,鼻尖已经变得通红,却还固执地跟他二姐讲着话。

"二姐...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

方如沁没有表情,只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

方兰生看她这反应,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他一路上,不是没有见到琴川那些乡亲们的样子。简直....简直....

简直就跟木头脸那被焦冥吃掉了的娘亲一模一样。

他还忙着自我开导,即使二姐见到他后不打也不骂,始终都是这副了无生气的姿态,他还在自己欺骗自己,当二姐是生了他的气、不愿搭理他。

"二姐...我知错了,我这次回琴川,再也不往外跑了,好不好?还有....成亲,我也不会逃婚了,我...我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方如沁还是那副样子,不重不轻点了点头。

"二姐...我,我找到我哥哥了....陵越大侠,他就是我哥哥,你知道吗?"

仍然没人作答,方兰生终于在她最后这感应人心般的一点头时哭出声来。

百里屠苏几人赶到之时,所见便是方兰生跪在方如沁身前,小且稚嫩的脸庞埋在她罩裙上,裙面已经晕开一片水渍。

"小兰,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悦?"

石板被踩出"笃笃"声响,却是欧阳少恭信手踱步而来,面上依旧如初阳照暖,身后还跟了名垂首的弟子。

方兰生揉揉被泪水染花的眼睛,讷讷道:"少恭…你、你没事?"

青玉坛如此冷清,见不着人,连带着二姐跟琴川百姓都变成这副不会讲、不会动的模样,他还以为少恭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欧阳少恭微笑道:"自是平安,让小兰挂心了。"

方兰生抹了把脸,带着些不解与担忧,追问道:"那…青玉坛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二姐和其他琴川的人…他们……"

欧阳少恭并不作答,只伸出一手,柔声诱哄:"小兰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天生便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方兰生呆呆的看他伸出的手掌,小脑瓜点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要往少恭那走。

"猴儿别去!"红玉机警,见状厉声喝道。

然而兰生动作迟缓,闻言虽是怔愣,一时仍未能停下。百里屠苏不知红玉此言何意,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焚寂剑鞘霎时脱手,钉在方兰生跟前,硬生生将他脚步阻下。

"...屠苏一身本领,倒是见长。"欧阳少恭呵呵一笑。他似乎并不在意百里屠苏的举动,只收回了手朝兰生说道:"说来亦非大事,不过闻知琴川疫病流行,特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

方兰生一下子被这句话促生出些希望来:"治病?那二姐他们…没有、没有被焦冥吃掉?是因为生病才变成这样?"他咽了口唾沫,是在渴求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

"小兰怎么不明白呢?"欧阳少恭却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那总角之交的愚笨感到遗憾:"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你说....什么?"他这般言语,是要教别人的一颗心都沉下去。

风晴雪先前见了下层那些焦冥,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想。她不像方兰生那般即便想到什么也要自欺欺人,便直接责问:"少恭,你是...给他们服下了仙芝漱魂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少恭仍旧那般笑脸盈盈:"不是已经说过,只为了....治病救人;治他们的病,救琴川的人。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

方兰生瑟缩着退回原地。背后看不见,一不小心便撞上他二姐僵硬的身躯;他连忙转过去把二姐身子扶稳了,随即克制不住、发狂一般喝道:"少恭!我们问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向来都是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嘴上嫌弃,心中却柔软善良得不行,从不至真去为难别人,好欺负极了。如今他的眼却被心火熏得泛红,连声音也不住在颤抖中拔高,带着难以掩盖的怒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个药?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为安,即使一把火烧了都行!你怎么能让他们的身体给虫子吃掉?!"

欧阳少恭却是副受了委屈与冤枉的模样,一手抬起来,长袖掩去半边面孔:"若真是那样,小兰岂非再也见不到你心爱的二姐?日后对着画像追忆,不嫌太过无趣?"

方兰生满脸尽是不可置信:"少恭你——!"

"不过,小兰尽可放心,方家二姐过世之时十分安详,并没有什么痛苦。"

欧阳少恭打断方兰生,语气平淡:"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他暂阖上双目,气息深沉,眼睫颤动,真是副在竭力回忆的模样。

"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他说着,缓缓睁开眼来,狭长的双眼里浮动着晦暗的光。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你、你是说…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方兰生眼角还挂着泪,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后退,身子如落叶般摇摇欲坠。他嗫嗫喏喏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欧阳少恭都有些不忍心,柔声接了句话,像是回答,也像是反问。

"是我....杀了她?"

欧阳少恭眯着眼注视方兰生,神色几乎是有些怜悯:"小兰,我怎么会杀方家二姐?我只不过想救她。她的病医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着可怜得很。"

红玉低喝道:"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到这时才微微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起话来轻柔又飘忽,却透着刻骨的寒意:

"却也并非不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少恭、少恭怎么会杀二姐?!

方兰生双腿一软,哧的一声瘫坐在地。

骗人的吧?这...这都只是一个梦?少恭那么好,他们小时候还一起去看过河灯;自己被二姐罚了,少恭总是不会忘记给他上药,怕他挨饿,还会带些点心来给自己...还有二姐,她那么喜欢少恭....少恭怎么会、怎么能?!

方兰生那样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生气都被刚才那些对话给抽走,只余下尚能言语的躯壳:"你说的...统统都是骗我的吧?少恭…你究竟是少恭,还是我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小兰认识的欧阳少恭还有两个不成?"

欧阳少恭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逗乐。他这好友,从小娇生惯养,又被几个姐姐宠坏了,天天顶着一张天真无辜的脸孔在人身边聒噪。那张嘴开开合合、无论对着谁都说个不停,便是欧阳少恭也常常被他念叨得有些心烦。而眼下这般,眼中只容得下自己、耳中只能听见他一人讲话、脆弱得像是残翅的飞蛾,轻轻一捏便能粉身碎骨....不是比平常要可爱得多?

"医者皆是父母之心,然而医道纵然通天,又哪有起死回生之说?"

欧阳少恭面上不露喜怒:"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种种追寻,不过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倒不如服下这仙芝漱魂丹,形体长存,三魂七魄归于玉横,岂不更加完满?"

方兰生口中兀自不休,他乍一听见玉衡二字,眼中忽然又生出火焰来。他站起身,指着欧阳少恭道:"你!你把玉横交出来!" 对,只要二姐还在玉衡里,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少恭却是噙着笑意,转身看他,"小兰可是想寻你二姐的魂魄?"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初秦皇陵里小兰突破玉衡之力、超度其中孤魂的事,早已使了万全之策,"可叹晚了一步,先前取走的那些,昨日我用来炼药,已然耗尽。"

"耗尽,"他似乎生怕刺激不到方兰生,还要好好的知会他一句,"就是....没有了,比魂飞魄散,还要消逝得更加彻底。"

方兰生一双眼瞪得不能再大。他终于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他终于崩溃,终于变成欧阳少恭手中那只形骸无存的飞蛾。他脱了力,要向后滑去,身子软下去却又被人接住。方兰生木然转过头去,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他背后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面色亦是不好看。他不知道少恭今日为何摆出这副嘴脸,然而却与方兰生感同身受,昔日母亲被焦冥蚕食时他也是一般难过。方兰生...师兄说得对,兰生是很好,只是他这一路被自己的妒忌蒙蔽、一直在与兰生作对。直至方兰生与师兄的关系被拆穿,他才终于能够撇开偏见。

方兰生...于他不仅是朋友,也是亲人。百里屠苏这样想着,木着张脸将方兰生护到自己背后去。

风晴雪虽不能完全懂得兰生此刻感受,却也是被欧阳少恭的决绝所震惊:"太残忍了……"

欧阳少恭闻言转向她,也不恼怒,只问:"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风晴雪一怔,她见识过的到底太少,无法作答,他便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来告诉你——那是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

他说着,手心朝下一拂,广袖荡出波浪,"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得了什么?"

百里屠苏听他先前所言,心中已经明了,却也如方兰生一般不肯置信。先前有多信任,此刻就有多痛心。

"仙芝漱魂丹并非只得一颗?而效用如何,你也早就知道?!"

欧阳少恭这时终于找到闲暇来看他,"屠苏是指你母亲之事?这却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仅是回报一二。"

百里屠苏脸色铁青,闻言攥紧了手中怒红的焚寂剑:"说清楚!什么故人?!"

欧阳少恭并不直言,只问:"如何?经过这些日子伤心抑郁,今日再见到如此多的人,与你母亲做伴,是不是...非常有趣呢?还是说……"他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下来,浅笑着欣赏百里屠苏跟方兰生那不断变化、有趣至极的表情。

"你已经亲手把她给烧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抑或说,这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焚寂离了精铁所制的剑鞘,怨煞再无可抑制。凡心入魔,煞气蒸腾。百里屠苏抬起头来,眉心红痕血洗一般艳丽。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欧阳少恭微一颔首:"得屠苏此言,荣幸之至。"

他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这数以百计的生灵在他眼中都如灰尘一般无需太过在意,更是叫百里屠苏心中火起。

风晴雪见他煞气四溢,连忙运起幽都秘术,"苏苏!"

欧阳少恭却并不惧怕他,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文弱样子:"屠苏先别忙着着急,可要想清楚,是能够先杀死我,还是因为催动煞气先变为疯狂?"

焚寂之力,呵呵,本来便是属于他的东西,欧阳少恭冷笑一声。百里屠苏此时尚未解封,到底成不来大气;只是这赤红眼瞳、腾腾黑煞,倒如想象中一般美妙。

"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气恼。很快,你们也会变为焦冥、获得永生,随我去蓬莱建立一个永恒之国。琴川是我回忆之地,那里的人自然也要带上,不然这场疫病岂不白费?"

"算来算去,还差一个瑾娘,呵呵,已经派人前去接她。"

他说着,心情煞是愉悦,广袖一扬便有闪着清光的法阵从天而降,将除尹千觞外的数人一一罩在底下、动弹不得。他的伪装简直天衣无缝,没有一人知道他竟有这等本事,尽都躲闪不及亦挣脱不开。

倏地一声长鸣,划破夜空。勇猛的海东青自远处天空飞下,直直朝欧阳少恭面上啄去。欧阳少恭眸光淡淡一扫它,长袖挥舞之下,只见白羽碎裂,从半空中散落下来。海东青遭他一击,重重落在地面,奄奄一息。

百里屠苏脸色大变,呼道:"阿翔!!"

欧阳少恭收回手:"救主心切,倒是令人钦佩,可惜不自量力,又是何苦?"

百里屠苏仇视着他,眼中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欧阳少恭!"

方兰生亦是气结,嘴里低低咒骂了句。

"莫慌,屠苏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要气急,你这般大喜大悲总是不好。"他面上依旧怡然自得,还能有心来提醒别人。

尹千觞面色沉重,他被忽视了许久,终于在一旁开口,"少恭,为何如此祸及他人?当初你只说对付百里屠苏,答应过我不会动风晴雪,玉横也一定封而不用!"

风晴雪早先在手中运起术法,此时施展不出,也放不下来。她呆呆看着法阵外的两人,也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相信:"千觞....大哥……?"

欧阳少恭斜眼䁾他,有些不悦,"我做什么,不必与千觞一一明说吧?难道千觞便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

尹千觞紧闭双唇,忽地从背后拔出重剑,风驰电掣之间已经略过众人、直直砍向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冷哼一声,以法术抵挡,那连连重击被他格下,竟是毫不费力。反观尹千觞为自己力量所反噬,狠狠一击过后只被撞得向后滑去。

高手过招,胜负有时很快分明。尹千觞大约是觉出自己不是少恭对手,也不再顽抗,只在他疏忽间突然施了一道法术。蓦地一道光芒闪起,那只海东青连带着被囚在法阵里的众人霎时消去踪影,只留他一个人,强撑着重剑大口喘息。

元勿急忙上前两步禀问:"长老,要不要去追?"

欧阳少恭置之不理,只垂下眼去看尹千觞,"我要动风晴雪,你心痛了?千觞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也未曾知会一声,未免也太见外。"

尹千觞低头不语,颇有些心灰意冷。欧阳少恭却缓缓迈开步子,走到他身前。

"我那半身此番回来似是有些长进,然他终究被那道封印束缚,无法直接取得我想要的东西。你要把人送走,我也不追。不过千觞当真以为,将他们送走,我便没有法子要他乖乖来找我?"

欧阳少恭蹲下身,似有十足把握;心机深沉如他,怎可能不留后手。他捏起尹千觞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现在,我只想听你好好的说,说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我的——巫咸大人。"

众人被那道法术转出青玉坛上层,悉数落于不远处的出口。风晴雪拄着镰刀站起来四下探看,怎么都找不着尹千觞,不免心急。

"千觞大哥!他、他把我们送了过来!自己却……"

方兰生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质问:"你还喊他‘大哥’?!那家伙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背地里不知道出卖我们多少回了!现在…现在到底还能信谁!连少恭都……"他哪里好受,说了两句也再接不下去。

百里屠苏站在后头,将阿翔捧在两手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它,煞气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溢出,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一并吞噬。

"苏苏!"风晴雪连忙跑过去,急声唤他:"苏苏不可以!"她勉强定下心神,施展术法,一团蓝莹莹的光芒从她掌心冒出。风晴雪小心翼翼把光团覆在阿翔身上,阿翔随即发出虚弱的一声叫唤。

"我、我已经帮大鸟治了伤,暂时不会有事的!苏苏你别这样!"她也学过一些疗伤的法术,或许不及兰生,但保住阿翔性命还是足够。百里屠苏见此,煞气终于得到收敛。

红玉单手置于下颌处,忧心道:"适才所见,他力量远远超乎想象,为今之计,只得先离开青玉坛。欧阳少恭应该是谋划已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襄铃弱声道:"他、他说让人去找瑾娘姐姐了……我们要不要到江都看一下?"

"管那么多!"方兰生沉声一吼,把襄铃都吓一跳,"那个瑾娘之前就认识少恭,根本也是一伙的吧!"

红玉却转向他,轻轻摇头,"尚不能如此断言。我觉得小铃儿说的有道理,至少该去江都看看才是。欧阳少恭似乎想将相熟之人全都变为焦冥,若真如此,瑾娘处境亦是危险。"她到底是活得久,这些时候总比旁人冷静。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也觉理应如此:"速往江都!"

是夜,数人连途跋涉,从青玉坛一路赶往江都,却见花满楼少去昔日繁华、静谧得很,莫非是已经来迟。

"快快快,再把值钱的东西拿一拿就走了!"

正想着,却听楼里忽然传出使唤丫鬟的声音,随即便有几位姑娘从门里走出来,最前面的那人不正是瑾娘?只是她神色匆匆,面上精细的妆容也有些花了,比过去见面时稍显得狼狈。

襄铃把玩着自己的发辫,小声问她:"瑾娘姐姐……你、你没事儿吧?"

瑾娘哼了一声:"老娘能有什么,不过花满楼暂时不做生意了!"

百里屠苏沉声问:"发生何事?" 瑾娘被他问及,神色有异,似是有所顾虑、不愿详说。

红玉缓缓抬起手臂,长袖滑开一些:"我们几个刚刚由青玉坛赶来此地,姑娘若有疑虑,不如由我先讲一讲那边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果真看瑾娘眉毛挑起。

"你们知道青玉坛怎么了?!那少恭现在呢?"

红玉顿了顿,将青玉坛中之事一一相告,毫无隐瞒。

瑾娘气息微乱,还觉得像在梦中:"此话当真?!"

"绝非虚言。"

她一手捂着胸口,呢喃自语:"少恭……少恭他怎么可能……"

方兰生却是比她更痛苦、更抓狂,"有什么可不可能!他根本丧心病狂!在琴川散播疫病!杀我二姐,还杀了其他许多人!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一直将他、将他视作兄长……"

红玉则摇摇头,语气较他和缓得多:"毕竟口说无凭,姑娘可以不信我们,但为自身安危计,还是早些离开这儿比较妥当。"

瑾娘审视几人神情,半响后终于叹气道:"正是要走。"

原来她过去便曾接到欧阳少恭来信,说他已以丹芷长老之位重返青玉坛、主持大局。今天白日里曾有个青玉坛门人来到花满楼,说是奉了丹芷长老的命,要请瑾娘过去作客。瑾娘因当时有事在身,答复改天再去,不料那人竟要动手强掳。

青玉坛门人皆是通些道法仙术,所幸他只得一人,花满楼中人人群起而攻之,虽是搭上了这精修的楼子,终于还是把人赶跑。瑾娘不知其间缘由,却也知晓来者不善,害怕青玉坛卷土重来,方才打算连夜迁走。

"少恭与我,已经认识了很久,与少恭相处,有时候,令我觉得一点也看不透他……那种感觉甚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来或许并非毫无因由……"

"他偶尔带人来花满楼里算命,却从不让我替他算,总是十分神秘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在做几桩大事。"

瑾娘哀叹一声,又想起什么,目光在几人身上周旋。

"对了,阿宝呢?怎么没看到它?!"

风晴雪轻声道:"大鸟、大鸟受伤了……"

瑾娘这下着急得不行,"什么?!它在哪里?快让我见见!"她扒开众人,终于见着了耷拉着脑袋、站在石桥上的阿翔,"哎呀,我可怜的阿宝啊!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一定吃了大苦头吧?"

风晴雪看了阿翔一眼,小声道:"大鸟...是被少恭打伤的。我已经给它治过,但一时好不了,还得休息一阵子。"

瑾娘撩起袖子来,葱白般的玉指点着众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跟着你们过不上好日子!你们,总不会还打算带着它继续奔波吧?"

百里屠苏沉默不言,他显然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瑾娘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没打算过,当即叉起腰来叫喊道:"不行!这哪能好好养伤?!我瞧着,不如将阿宝交给我来照顾算了!"

襄铃两脚脚跟凑在一起,双手捂着嘴,噫道:"把大鹰给瑾娘姐姐?"

"百里公子,无论你们与少恭如何,我……总之这事同阿宝无关,若是托给了我,我一定细心照料。"瑾娘的确是真心喜爱阿宝,却又怕百里屠苏因欧阳少恭一事信不过她。

百里屠苏闭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再犹豫。

"既如此,阿翔便托付给姑娘。劳烦了。"

方兰生惊得张开双手,满脸不解,"什么?木头脸,你还真放心把肥鸡给她?万一她也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瑾娘指着鼻子骂道:"老娘是什么了?!老娘就算自己有事,都不会让阿宝掉一根毛!!"

百里屠苏不顾他们的争执,垂下眼去,指腹轻轻抚摸虚弱的海东青的头顶:"阿翔,你的伤须得静养一段日子,过些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翔瘸着拐着跳到他手心上来,依依不舍的叫唤几声。

"听话。"

"这才是个理儿嘛,哪有受伤了的,还跟着四处跑,那伤得什么时候能好。"

百里屠苏继而转向瑾娘,嘱咐道:"记得买上好五花肉给它吃,它喜欢吃这个,一日三顿,一顿两块,但绝不可再多,养伤期间亦可清淡一些。"

瑾娘从他手里把阿翔接过来,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公子尽管放心,只要是为了阿宝,区区五花肉又算得了什么,买金屋银屋给它都成!"

百里屠苏收敛起面上神色,双手恭敬的一拱:"请姑娘务必好好照看它。"

瑾娘一摆手,煞是豪爽:"那是当然,我可把它当心肝宝贝儿!你若空闲了,就来探望它吧,我会暂住于江都城西纪家村。"

她说完,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犹豫片刻还是告知百里屠苏:"另有一事,算我提醒公子。虽不知何故,但少恭多年来似乎都在寻你..."

百里屠苏一怔。多年以来?他与欧阳少恭不过三年前才在天墉城结识,瑾娘则与他相识已久,又如何来这一说?心里虽是疑惑,却也没时间细想。

"多谢姑娘告知。"

拿完东西,瑾娘也要离开了,留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离别之际也说会亲自去查欧阳少恭的事,还道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法子。

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还有百里屠苏。他们两人都遭逢这样的变数,现在还要送走最重要的朋友。

"苏苏别难过!过个几十天,大鸟的伤全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接它。"风晴雪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

红玉摊开长袖道:"奔波一日,我看也是乏了,尤其猴儿……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情,都先去客栈歇息过再说。若再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着。瑾娘所说,甚是蹊跷。还有欧阳少恭....如何,会早就结识自己娘亲?甚至多年以来还不断寻找自己?!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仅仅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更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感应,搅得他心神不宁。

百里少侠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煞气何时袭来,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

原来是风晴雪。她神色焦急,担忧无比。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

红玉亦是正色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还是回天墉城?"

风晴雪咬着下唇,先摇了摇头,"不,苏苏和我...去我的故乡!"

襄铃双手合抱于胸前,试探着问:"那儿有可以帮屠苏哥哥的办法?"

风晴雪轻轻皱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那就是我故乡幽都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所以我想,到我故乡,或许能找到帮苏苏克制住煞气的方法。"

依她所说,太古时候,龙渊部族打造出七把凶剑,后被女娲封印在大地上。女娲担心天帝伏羲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还有龙渊部族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得到地界主人阎罗的帮助,在那儿建起一座城镇,即为幽都。

那以后,伏羲也无法怪罪女娲和阎罗,只要求女娲答应他,幽都人不得随意来到地面;同理,人界之人亦是不得随意去往。

风晴雪迟疑道:"幽都规定,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可是苏苏他身负焚寂之力,假如是和女娲族相关的事,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方兰生瞪大了眼:"求见?!神…有那么容易见到?!"他先前见过那威风得不行的剑仙,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这下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见到神?

百里屠苏放心不下:"擅自带外人前去幽都,你会否遭受惩戒?"

"我们先去北面的一座大雪山,那里叫做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都守在那儿。我…我同她说说...大不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只要不进幽都,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却仍有顾忌,"还是不必。"

红玉抬手,示意他莫要忙于拒绝:"晴雪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去试一试。你虽不愿牵累他人,但欧阳少恭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有人又岂能脱身?若不解你煞气之危,只怕更是内忧外患。"

话已至此,只得一试。

百里屠苏颔首,又对晴雪说道,"届时若不能进入幽都,绝不勉强,切勿莽撞行事。"

风晴雪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次日天刚亮,几人便启程上路。百里屠苏一路上时不时回望昆仑方向,心里慌乱得很,又赶紧将手覆在胸口,安抚那颗不安的心脏。

那里...在他心口处,还放着那截缠绕的断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别慌了,就当,师兄正在身边吧。

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天墉城里,今天的芙蕖心情也不大好。

大师兄回来是回来了,昨晚去见过掌门也在她看护之下去向凝丹长老请了药....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今日早课,大师兄居然没有到场,这可太稀奇了。不,不是稀奇,简直前所未有。

她放心不下,跑来大师兄门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芙蕖....师妹?"

芙蕖转过头去,却见是陵川挠了挠脑袋,犹犹豫豫的靠了过来,"你在大师兄门口,做什么?"

"要你管!"芙蕖不想理会他,转身要走,又重新转过身来,"你、你有没有见过大师兄?"

陵川张了张嘴,随即一点头,"见过。大师兄...昨晚不就下山去了吗?"

芙蕖大惊失色,强行把门推开了,果真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搞什么!前脚回来,后脚就趁她不注意又偷跑?!芙蕖气结,心想大师兄一定又下山去找屠苏,难怪先前怎么都不回头去看他,原来早有打算。

她这么想着,又狠踹了下门,气呼呼的走了。

陵川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把门关好。还好还好,他话可没说完。

他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恰巧见到大师兄出了住处往外走。他也没细想,大声喊了几句,大师兄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停留,直直的就往山下走。

若放在平时,他早就大肆宣扬出去。然而陵端被逐出门墙,算是杀鸡儆猴,连带着他也不敢放肆,这才收敛起来,不在背后议说。

陵川长长舒了口气,合上门往外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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