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也是过渡章，兰生主场，跨度还挺大的....

(二十)

几人进得自闲山庄，却见山庄内雾气弥漫、几近不可视物。

风晴雪拄着镰刀，眯起眼睛朝里面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道："看不见兰生。雾太浓，只要是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红玉四处打量了下，也道："此地鬼气甚重，雾气亦是常年不退，我们须得谨慎些，千万别猴儿没找着、自己却先散了。"

百里少侠吹了声口哨，盘旋在低空的海东青闻声落在他的手臂上："阿翔，你在上面找，若有发现，速速告知。"

阿翔咕咕叫唤两声，又重新振翅，朝前面飞去。

众人不敢分散，聚在一起，小心翼翼探路。

那头方兰生一路上无知无觉，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绕过那些曲曲折折，直往内院走去。

地面污黑，周边树木皆化作焦炭，更有莹莹点点的鬼火闪现，端得一派人间地狱的惨样。他行到一处厅堂前，停住了步子。

方兰生眨眨眼，他的神智好像恢复了些，至少这双眼是归他自己管了。然而他的眼前突然泛起一团烟雾，将他整个人笼罩住；待它缓缓消散开来，所见却又是另外一幅场景。

他眼见为一间厅堂。堂内灯火通明，装点得十足气派。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敞开手脚坐在高堂之上，他左手边坐了位年龄相仿的夫人，右手边则站着一位身材高挑、明艳动人的妙龄女子。

一位黑衣的俊秀青年两手垂在身旁，站在底下。他腰际坠块青玉，清透不似凡物，而细看形容，竟与方兰生有七八分相似。

男人来回打量了他一番，看上去甚是满意，大笑几声道："哈哈！这可是叶家这些年来头等喜事，我叶问闲的泼辣女儿，居然也有嫁出去的一天！"

站在一旁的女子跺了跺脚，面上几分羞赧，恨不得跑回房里去躲着："爹！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嘛，好像女儿很凶似的！"

那锦衣华服的夫人也来帮腔："还不凶？我看啊，也就晋磊制得住你！"

女子听了，一阵娇嗔，直对底下那人假意责怪："晋郎，爹和娘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夫人又是一阵取笑："瞧瞧，还有一个多月才成亲，就已经找情郎说爹娘不是了。果然女大不中留哦！"

原来底下那名男子名为晋磊，他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几分笑意，恭敬答道："沉香只是性子直爽了些，晋磊便是喜爱她这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本不必如寻常闺秀般矫揉造作。"

名叫沉香的女子听了，美目流转，情意连绵，当即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晋郎你真好。"

叶问闲见他二人恩爱，不由联想晚年时儿孙满堂的局面来，又是一阵大笑，戏谑道："成了亲以后，赶紧生个大胖小子给爹抱抱！"

叶沉香转过头去，脸臊得通红，直盯着地面怪道："爹你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叶问闲倒不在意，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成亲生子天经地义，不然你又是怎么来的？"

他这话说完，叶沉香又是娇羞得几句话堵回去，堂上热热闹闹，一片欢声笑语。方兰生只觉得这家人真是和睦得不行。

末了，只见晋磊朝着两位高堂谦恭一拜，允诺道："小侄一定会好好照顾沉香，此生决不负她。"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却像是道惊雷打在方兰生耳畔。方兰生有些晕乎了，他自己既像是远远观望着，又好像是正站在他们中间；既觉得熟悉，又觉得不真实。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旁观者，还是正参与其中。

画面陡转。

面前由刚刚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变作了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有一处简朴的房屋，此时正有两人站在屋前争辩着。

一文弱女子小步跑着追上她面前那人，拉住他的衣袖，唤了句师兄。

那人停步，却正是方才所见的晋磊。

那女子面容姣好，着一身绿衫，行动似弱柳扶风。她以袖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师兄，你当着不能放下仇恨？为了报仇什么都做，竟去欺骗女儿家的感情..."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晋磊攥紧拳头，猛然转身，厉声道："叶问闲残杀师傅师娘，自然要他血债血偿！杀他一人不难，但如何消我心头之恨？我定要他尝尽痛苦而死！"

青衫女子见他已是入了魔障，悲从中来，垂泪道："师兄，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你变成这样的人。"

晋磊不为所动，也并不看她，"说这些都太迟了，我没有回头路。"

"怎么会迟？只要你愿意...."

"够了！"晋磊背过身去，不愿再谈，"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好好养病才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风动，叶动。

"起风了，进去歇着吧。"

方兰生在一旁看糊涂了：这个晋磊，刚刚不还跟叶家小姐你侬我侬的，怎么这会儿又跑到这儿来、还被人说欺骗女儿家的感情？他很想走过去问上一句，问晋磊为什么跟他长得那么像，也要问问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粘连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还来不及懊恼，却见那竹林蓦地开始向东流走，如同溪水一般。转眼之间，竹林竟然变作了树林；而先前的晋磊跟青衫女子，也一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幼童。

其中一个烧得不轻，靠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哥哥。稍大些的大约就是他那哥哥，他把脸凑到弟弟旁边去挨着，想帮他降下些热度来，却是无济于事。他胡乱抹了两把脸，把自己抹得跟只小花猫似的，然后爬了起来，对他弟弟讲道："虎子，你等哥回来，哥去给你找草药。"

说完，他将那叫虎子的幼童轻轻放在铺好的干草上，自己朝树林深处跑去。

方兰生看了半天，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人。虎子？怎么又换了人...晋磊又去了哪？

他没来得及细想下去，过了一小会儿，虎子竟是自己从沉睡中醒了来，掀开身上披着的衣衫爬将起来，嘴里不断叫喊着哥哥。

虎子衣不蔽体，袖子也是破破烂烂，方兰生几乎不需要特意去看，就一眼望见了他手臂上花白的一道烫伤，不由一怔。

他烧得厉害，脚步虚软，走在小路边缘时一个不慎，便崴了脚、顺势滚了下去。

方兰生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接住他，然而他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孩沿着小山坡滚了下去。他心急如焚，生怕这孩子受伤，拼命扭头去看他的情况。

只见不远处悠悠行来一辆马车，方兰生眯起眼去看，觉得那马车上的花纹居然又那么些似曾相识。

虎子摔在了路中央，马夫一眼就瞧见了他，连忙勒马，堪堪停住。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与那马夫对话。离得有些远，方兰生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下意识尽力地去看那人的样貌。

然而当他终于看清，却是大惊失色：原来马车里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兰生的父亲、方太和尚！

方家老爷提起衣摆走到虎子跟前，弯下腰将他抱起来，四处张望了许久，最终将他抱回了马车上。再过片刻，马儿又悠悠的走了起来。

方兰生只觉耳内嗡嗡作响。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也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要带走虎子？虎子....又为何跟他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重重疑问在他脑海里面横冲直撞，叫他脑仁生疼、不得安宁。

他尚在疑惑之时，眼前的树林刹那间便燃起了熊熊火焰。方兰生大骇，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火中的景色，渐渐由树林，重新幻化为了之前所见的府邸。

火焰燎人，先前府邸之上披红挂彩，如今都化作了灰烬，冉冉升到半空。两旁的树木也在这烈火中劈啪作响，似是在奏响哀歌。

晋磊手持一柄唐刀，在厅外定定站住，眼中尽是快意与疯狂神色。

叶沉香站在他身后，满眼的不肯置信："晋郎！你疯了？！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啊！"

晋磊仰天长笑，手中的长刀轻巧的挽了个剑花。

"家人？我的家人里没有姓叶的，仇人里倒是有姓叶的！"

"你...你说什么？"

晋磊攥紧手中刀柄，眉间纠起，咬牙切齿道："当年你爹为了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曾心狠手辣杀死一位姓贺的老者，那老者，便是养育我十八年的恩师！"

叶沉香惊得不住后退，却仍是不愿相信，口中不断说着这不可能。

不止是她，方兰生亦是一样的心惊。他沉住气将晋磊接下来所说一一听了，这才明白事情始末。

原来晋磊恩师之女名为贺文君，即他先前在竹林里所见的女子，晋磊与文君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然而两人一次外出求医归来，却见贺家老小十一口人皆倒于血泊之中！原来是那自闲山庄的庄主叶问闲，为了夺取他恩师手中的武功秘籍，才下此毒手。

晋磊跪在恩师灵位前立誓，要让叶家也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他于是有意接近叶沉香，装出对她用情至深的假象来，并成功做成了叶家的姑爷。而今日...他与叶沉香做得几年恩爱夫妻，叶府上下都将他视作亲人，疏于防备，才终于成就了他的报仇大业。

然而大仇得报又如何？文君....早已病逝，如今只留得他一人苟且....

火焰烧得越来越近，让方兰生的眼角也染上了一丝红，他想伸出手去揉揉眼睛，不愿再看下去。一抹诡异的红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方兰生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念念说着些什么，却又听不分明。他情不自禁要侧耳去听，双眼却慢慢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一道凄厉又熟悉的声音伏在他耳畔，蛊惑般一遍又一遍对他说着，杀，杀，杀！

红玉几人顺着阿翔指引，终于找到兰生之时，见的便是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他面朝厅堂，背对众人，高高挥舞着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刀，嘴里还愤愤念着"杀！杀！"

陵越大惊失色，道兰生定是被妖孽魇住，急忙上去要唤回他。不料方兰生满目皆空，听到有人上前，毫不犹豫便转身一刀向他砍去！

"师兄小心！"百里屠苏一臂将他揽过，以身相护，方兰生那一刀堪堪划破他衣裳，伤及肩胛处皮肉。

血花迸起，陵越被屠苏揽在怀里，只觉那道鲜红不断在眼前扩散，令他忍不住向后踉跄两步。

风晴雪走在最后，不知发生何事，正要上前却被红玉拦下："先别去，猴儿不对劲。"

方兰生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再抬起头来时，众人皆见他双目充血，嗜杀之态毕现。他怒目圆睁，直起身来，又吼一句，"杀！"

随即持刀朝众人袭来。几人不敢怠慢，亮出兵器应战。

方兰生不知得了何处来的怪力，平时花拳绣腿的，这会儿却是刀刀狠辣，直往要害处取。陵越不忍动手，就着先前的姿势将屠苏搀去一旁坐下，一边要忧心师弟，一边又要忧心亲弟，当真是焦头烂额。

所幸方兰生虽然功夫大涨，体力却依旧不支，几个回合过后便无力再战，浑身力气被抽走一般跪在地上。

晴雪吃过刚刚那亏，不敢贸然上前；她一手置于胸前，不知该做些什么。

"兰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认识我们？"

然而她身后的襄铃却是气得一跺脚，越过众人走到方兰生面前去。红玉出声要阻拦她，却也来不及。

"呆瓜！笨死了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鬼魅术也能把你弄成晕乎乎！"

方兰生那眼里依旧是红通通，嗞目怒视她；襄铃却不畏惧，也一样直直望进他眼里。她暗暗施展魅术，瞳孔化作金黄，指着方兰生道："还不快醒过来！"

她这话说完，方兰生缓缓眨了眨眼，意识不大清楚地摇了下脑袋，手里的长刀也忽的没了踪影。他还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嘴里轻声念叨：

"我怎么会在这儿？文君....哥....."

突然他又猛地摇晃起头来，朝着空气大喊道："不对！我不是晋磊！我是...."却见眼前一众人都死死盯住自己，下意识的噤了声。

襄铃低着头，在胸前握着两个小拳头，见他清醒了，又是气鼓鼓跺了跺脚：'笨蛋！"她指着方兰生身后，叫道：

"搞鬼的讨厌怪物！你出来！"

方兰生愣在那里，不明所以。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却慢慢聚起一团黑影；那黑影涨得有一人高，随即散了开来，化作一个女鬼。她披头散发、面容青白、眼中赤红，身上衣衫残破不堪又满是血污，而那鲜红的指甲竟有四五余寸之长。

女鬼口中桀桀怪叫两声，"哪里来的死丫头坏我好事！"

方兰生一转头，便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后退了一大步。襄铃气得叉腰，右手指着那女鬼道："襄铃才没死！死的明明是你！"

红玉亦是厉色斥道："无缘无故为何害人！？"

"无缘无故？你说我无缘无故？"那女鬼仿佛听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天笑了几声，随即睁大她赤目，死死盯住面前的方兰生："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上辈子虚情假意骗我，害死叶家满门！我杀他报仇有什么不对！"

襄铃不知晓其中悲苦，低着头去玩自己的发辫，问道："上辈子？那是什么时候？呆瓜那么笨、还能害人？"

女鬼不顾她，仍旧望着方兰生，声声泣泪：

"我恨！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只可惜，他身上带着佛珠，我不能靠近，要不然.....还有那该死的青玉司南佩！我本可以鬼魅术阴气惑他自尽，却三番两次被它捣乱！又来了你这死丫头破我法术！"

兰生闻言，低头去看他腰间挂着的青玉司南佩，只见那玉佩平平静静，一点也不像使过法术一样。他听女鬼这话，大约明白她就是自己之前幻境所见的叶家小姐，可他又不是晋磊....怎么....

"这位，这位姑娘..."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叶沉香开了口。

女鬼的声音霎时又柔了下来，问道："晋郎，你问我吗？可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我们认识吗？"他本想说自己不是晋磊，却又觉得这样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会看到过往之事，只好这样搪塞。

那女鬼没想到他这样讲，当即又爆发出凄厉大笑："你居然问我们认识吗？一夜夫妻百夜恩，问得真好！"她说着，身边召出几团鬼火来，"叶家，爹，娘，整个庄子都毁了！你把叶家害得这么惨，自己却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你甚至不记得....你亲手、杀了我吗...如今，还做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站在我面前，你怎么能！"

方兰生这下顾不得想怎么解释了，连连摆手，辩道："可我、我不是晋磊..."

"你不就是晋磊！晋磊不就是你！"叶沉香却不想听他辩解，指着方兰生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错认！若不是晋磊，为何中我鬼魅术之后却看见晋磊生平？！你莫非还以为那是做梦？那些，可都是你心中想的，而并非我法术所致。"

方兰生心惊，依她所言，除却晋磊一段，虎子一事也非幻境？

那头叶沉香却是怒火烧身，难以自持，她血红的指甲对着虚无狠狠抓挠着，像是一爪一爪都抓在晋磊皮肉之上。

"我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可是，后来你自己疯了、死了...自闲山庄又来了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把我们困在里面，我只有慢慢等...一直等....那臭道士的封印总有一天会没了，到那个时候，我就去寻你转世，亲手杀了你！结果呢？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这难道不是天注定的？！"

她周身聚起越来越多的鬼火，蓝莹莹的，将整个门前都照亮，显得她凄凉透顶。

"晋磊！我要你偿命！！"

说完这句，她不再停留在刚刚的台阶上，而是朝方兰生扑将过来。方才在旁休憩的陵越、屠苏二人也不敢松懈，与红玉几人一同迎了上去。

陵越一下将兰生揪到自己身后护着，谁想叶沉香却不顾他人攻势，一招一式都冲着方兰生而来。而每过几个回合，她便召出几盏莲花鬼灯，扰乱众人。

此战无比艰难，莲花鬼灯教人分心，却好在叶沉香眼中只有方兰生、而不顾及他人，才让屠苏等人有了攻破之机。几人轮番上阵，终于将叶沉香磨得败下阵来。

叶沉香短短呜咽一声，似是还要说些什么，身体却蓦然化作点点蓝光，散入夜空之中；而她周围鬼火幽灵，亦是一同升空、被天上一闪光的亮物吸摄了进去。

百里屠苏眼尖，察出那正是一块玉衡的碎片。

玉衡吸摄完魂魄，缓缓落将下来，几人回身，这才发现四名青玉坛弟子手持玉衡，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身后。

原来他们觊觎自闲山庄中的孤魂野鬼已久，本盘旋在附近想慢慢破坏山庄封印，却因方兰生一行人先他们一步进来，使得叶沉香招来了诸多怨魂、厉鬼栖巢而出，才能渔翁得利。

先前掳走欧阳少恭的弟子的确曾路过此地，却不与这四人在一处；只那些村民认得他们也是青玉坛门人，才教红玉误以为欧阳少恭也在此处。

几人收完魂魄，便道要回去向掌门复命，接下来只剩以明月珠重塑玉衡。弟子自觉多言，又使出那日藤仙洞外的瞬移之法，转眼便带着玉衡不见了踪影。

方兰生眼见他们消失，这下不知去何处再寻，抱着头苦恼得要命。

幸而红玉见多识广，听那几名弟子先前提及明月珠，便心生猜测。

"所谓致昆山之玉，有隋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正是记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宝。曾经听闻，秦始皇陵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晶莹似月，另有重塑之能。"

"相传秦始皇死后，那些宝物都被带入陵墓陪葬，千百年来虽遭无数人觊觎，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使那些窃贼反落得悲惨下场。我猜，青玉坛中人也不能将其盗出，若要借其重塑玉衡，则势必要在秦皇陵中施为。同样名字想必并非巧合，现下不知去往何处，不如往秦陵一探。"

"始皇陵所在历来众说纷纭，然此去西北山中便有一处偏殿入口，我们可从那处进入秦陵。"

然而去处是有了，可这自闲山庄与秦陵相隔甚远，等他们赶路赶去，早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几人一时又陷入苦恼之中。

过一小会儿，却听风晴雪突然一敲自己脑袋，呀了一声，众人转头去看她。只见晴雪从自己包裹里翻了几下，翻出一个破旧的卷轴来，递到大家面前。

"我之前，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原来是忘了把这东西给大家看看。这是之前在江都的时候，我请尹大哥喝酒，他送给我的，说里面记载了许多秘术。我后来闲着翻看了些，发现里面记载的一样术法，名叫‘腾翔之术’，学了使人身轻如燕、可日行千里。我随意照上面写的学了学，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飞起来！"

方兰生听得合不拢嘴，想起些什么，问她那日去追木头脸时是否也是用了这腾翔之术，晴雪点头应答。

众人惊奇，将卷轴传阅开来，一一参详。这术法学来的确简易，几人不消片刻便都将诀窍掌握。事不宜迟，这便往始皇陵赶去。

几人到得西北山中的偏殿入口，果真见那处坟冢遭到破坏，想必是被青玉坛门人捷足先登。如此也教他们确定了这些人的行踪，能够专心营救少恭。

只是这秦皇陵一探，凶险万分。

沿途不断有机关陷阱，伤及众人不说，还迫使他们必须分散开来、一一应战。如此几番下来，最终只得百里屠苏一人得入主墓室。

所幸他找到开启所有关卡大门的机关，这才使得被困的其余人得以脱身。几人在墓门前再度回合，继续往前，终于在最深处见着了正以明月珠之能重塑玉衡的雷炎。

欧阳少恭被法术捆绑在一旁，一众弟子环伺在他身旁，以防来人。

自然是免不了一番激战。这些门人不知吞服了何种药物，竟是肌肉暴涨开来，成了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相，正与当日翻云寨里的那庞然大物一般形容。

先前破除机关，而今又要应战这些弟子，众人战后皆是精疲力竭。雷炎好整以暇从台阶上缓缓行走下来，想要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将来人一举消灭。

欧阳少恭目睹激战全程，此时出言提示屠苏："屠苏，小兰，莫要轻言放弃。"他语气平和，似有十足把握，也让百里屠苏放下心来。

"再战！我相信少恭。"

几人闻言，平复心神，起身再战。

雷炎亦是服下了那丹药，化作怪物，强大的气势压得众人有些透不过气。

他听欧阳少恭这句话，狂妄大笑起来，"果然！少恭，你便是如此对待所谓朋友？不错，为了脱身竟做到这一步，丹芷长老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丹芷长老！我就让你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流尽最后一滴血！"

雷炎话毕，抢先出招。只是事有变数，他起先还从容不迫，见招拆招，到得后来却觉得气血翻涌，身不由己。他握住手中巨剑，只觉浑身力气如山倾倒，不可置信一般颓然委地。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盯着地面，怒吼道，"那药...那药有毒，少恭你竟敢骗我！"

雷炎此刻力乏，自然无法再维系法术，欧阳少恭不再受制，从台阶上缓缓行下，停在雷炎身旁。

"为炫耀所谓力量，心甘情愿服下洗髓之药，又何来欺骗一说？"

雷炎摇摇欲倒，强撑精神盘问他，要死个心服口服："如何做到？你究竟如何做到！药方我仔细查过，金丹出炉便有人反复试药，连你自己也必须服下，有一些...甚至是我按你药方亲手所炼...回答我！"

欧阳少恭倒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掌门定要问个明白，少恭便恭敬不如从命。自我接任丹芷长老，青玉坛各处便开始每日燃有熏香。那熏香原本是我为炼丹便利而制，除去提神尚可调理气息，令药性与体内脏器如阴阳相合，使人吞服烈药而不伤。

洗髓丹恰是一味性烈之药，你亦明医理，当知药毒本不分家。青玉坛内试药，熏香在旁自然无恙；但在此处，肉身力量的强大仅为昙花一现，服药之人将迅速衰竭，五脏六腑遭毒性侵蚀，最终难逃一死。"

雷炎听得这话，既是大悟，又是不甘。他不再强撑，任由自己倒地，发出垂死前最后一通狂笑。他笑了几声，被喉咙涌出来的血液呛住，侧头倒向欧阳少恭所在，将血呕在他身旁。

"少恭....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眼里恨意仍是未消，带着某种诅咒一般，恨住欧阳少恭，咬牙切齿道："但是，少恭你可知..."他看上去已至强弩之末，声音低下去，除了少恭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除我之外，天底下再没有人知道......下落。少恭，后悔吗？！你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再救不了我！你再也...找不到她！雷炎诅咒你，永远找不到，永远孤独痛苦...."他说完，又是几声猖狂大笑，鲜血不断从他口鼻溢出。

这笑声震耳欲聋，百里屠苏当即被震得摇晃两下，被陵越稳稳搀住。他按住自己额头，突然拔出焚寂，指向雷炎，大喝一声：

"雷炎！十年前，南疆乌蒙灵谷....你可曾去过那里！？"

雷炎双目已经开始涣散，听了百里屠苏的诘问，吐出两口鲜血，身子后仰，嘲道："去过，又是如何？"他仔细瞧了百里屠苏一眼，看上去有些讶然，".....是你....怎么、可能...."

他说完这句，似乎还想站起身来，走到百里屠苏面前来看个究竟；然而终于他寿数已尽，浑身抽搐一下，没了气息。

百里屠苏蹲下身去探他鼻息，知他已经死去，自己也猛地瘫在了地上。陵越虽然不知他与雷炎有何过结，但听他提起故乡，也知定是惨痛回忆；他一下子将先前不快抛到脑后，环住屠苏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方兰生本想上前去安抚他，却见到那玉衡不断闪出亮光，猛然想起来些什么，便急急忙忙冲上台阶去。

红玉几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上去。

那玉衡已被重塑，此时降落在他面前。方兰生挠挠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怎么办，魂魄被吸进去了还能出来吗？"他正说着，却见玉衡突然冒出一团黑气，先前已被吸了进去的叶沉香陡然出现，却又被玉衡之力所牵制，不能挣脱。

她发了狂要朝"晋磊"袭来，然而动弹不得。方兰生静静站了许久，突然在那玉衡面前跪了下来，从书袋里取出他那串佛珠挂在手掌，闭住双眼，虔心念着些什么。

他说，"姑娘，你的魂魄被玉衡束缚住，不能去投胎了...也许，真是前世的我害死了你，还有其他许多人，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这一世，我是方兰生，不是晋磊，我有家人有朋友，还不想死。我想不到要如何弥补那些过错，姑娘，就让我试着超度你，突破玉衡之力，送你...前去轮回往生。"

说罢，又继续轻声颂念起来，原来是那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滚开！不用你多管闲事！我不需你来施恩！"叶沉香在他面前厉声叫喊着，然而方兰生不为所动，依旧念个不停。

他手里佛珠时时闪现灵光，与玉衡束缚之力相抵。不知过去多久，玉衡所起之光逐渐褪去，被困住的叶沉香也变了副模样---她不再是周身血污、面容可怖，而是艳若桃李，眉目含情---那是晋磊曾经见过的模样。

她呆呆站在方兰生面前，似乎是不习惯突然变回了原样："这是...."

方兰生松了口气，忙对她道："姑娘，快走吧，你暂时不会被玉衡力量所缚。"

叶沉香眉间皱起，有些不肯相信，"晋磊，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一个上辈子满手血腥之人，这辈子居然....居然修佛法。但是，休想我会领你的情！"

"姑娘，你误会了。"方兰生朝她一摊手，"我无意施恩化怨，只不过想让你好受一些，不要再被怨气缠绕.....诶，你赶紧走吧，玉衡的力量很大，我的往生咒撑不了多久的。姑娘，无论我前世是不是晋磊，这一刻我真的不是。你为了他永远不得轮回，值得吗？"

叶沉香没有动，仍旧看着方兰生，似乎要将他这模样再一次深深烙入脑海里。过了许久，她才闭住眼，哀哀叹出一口气。

"你...真的不是晋磊，我明白了，你只是一个陌生人。晋磊....让我深深眷恋、爱逾生命的晋磊，令我痛苦发狂、恨之入骨的晋磊....你都不是。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在时光之间，凡人，什么都不是。我执着的、想要抓住的是什么...."

她说着，突然再次睁开眼，问方兰生："可你、你为什么偏偏要来自闲山庄呢？还戴着晋磊的青玉司南佩...."

方兰生这下有些吃惊，他一手拿起青玉司南佩，答道："原来这玉佩是他的。我二姐说，我小时候在店铺里看到这个，又哭又闹，再也不肯走，娘只好买下来给我。"

叶沉香听了，呼吸一窒："果然！在你心里，还是念着她、念着她...."

兰生不明所以，追问她说的是谁。

"你知道吗？"叶沉香垂下头，好离他更近些，"在青玉司南佩里，藏着一个人的一魂一魄。它和这个叫玉衡的东西一样，也可以拘束灵魂；可是又不大一样，那个人是心甘情愿的，一直守着晋磊、守着你....我也是不久以前在自闲山庄才明白了这个秘密。"

"青玉司南佩里，到底是谁？"或许连方兰生自己也没发现，他此刻声音颤抖，像是随时要有瀑布泄顶。

"大概，是那个叫贺文君的女人吧，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是她。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随。是怎样的一个傻女人...我不恨贺文君，真的不恨。我们，都只是晋磊命里的两个痛苦的女人，兴许，她比我更苦。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早已转世。假如你找到她的今世，记得好好待她。"

叶沉香感到玉衡之力又隐隐重新束缚住她，知道再是留不得了。她无比眷恋，再看了方兰生一眼："我走了。过了来生也许还有来生，你欠我的，总有一世我要你还来。"

一语罢，她终于合上双眼，消散离去。

-TBC-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 我原计划是二十章完结...

埋了个小小小小的伏笔，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敏锐的get到

[[再废话个，百胜刀是我在古一里除了霄河最喜欢的武器了...敲帅der